阿爸說他上一次穿西裝,是三十年前他結婚的時候。
這一次,則是因為他大女兒--我的婚禮。
但其實剛開始他是很不願意穿的,
因為他覺得花大錢訂製一套西裝,只穿幾次很不划算。
阿母好說歹說不斷地勸,他才終於答應。
我以為他是屈服在阿母的碎碎念之下,
阿爸卻說「我怕給妳丟臉…」,
原來,他的固執是因為一顆疼女兒的心才卸下…
我好想跟阿爸說,
如果我希望阿爸在我的婚禮上穿上西裝,
一定是想讓親朋好友看到--我阿爸和三十年前一樣帥氣!
但如果阿爸不習慣、不喜歡、不想穿,
就算只是一身T恤牛仔褲和工作鞋的平常裝扮,
女兒也不會因此覺得丟臉。
女兒長大了,再也不是小學時在父母職業欄寫下「工」
還會覺得不好意思的不懂事的小女孩。
歸寧宴客當天因為天氣熱,阿爸把西裝脫掉了,
後來有同事開玩笑問我:「你阿爸怎麼沒有穿西裝?
一下子還搞不清楚你阿爸是哪一位?」,
「哈哈,我阿爸就是這樣,很有個性。」
我笑著說。
猶記得大學時,有次暑期返家,第一次驚覺父親換下農作衣褲後,浴室中籠罩著那麼強烈酸臭的嗆人氣味。那些汙痕滿布,飄散著腐酸味道的破舊衣褲上,黃泥灰土,樹汁乳漿混雜其間,處處皆有新痕舊漬,一灘灘一朵朵暈噴成白黴狀的花斑。我在浴室中,看著父親褪去的這身勞苦,突然意識到在我的成長過程中,每一個暑假的酷日之下,他是如何用看顧我們的山的意志,看顧我們這個家。 高中、大學,離家求學的日子,不懂事的我,甚至有好幾個夏天,為了擁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暑假生活,藉故有事,滯留於宿舍之中,還暗自慶幸不必再過「與龍眼有約」的農工生活。 直到那次不經意的驚覺。 當我戴上手套,屏息揉搓衣褲上的污痕,自小以來充斥於內心的不解、抱怨、疲累、厭煩、逃避……,種種複雜而難以說明的情懷,在那一刻,全都與父親的衣褲浸泡至漂白劑裡了。 / 賴鈺婷〈我們的龍眼山〉,《小地方》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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